蛇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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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的初夏，小镇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怎样来到这个小镇上的，人们不得而知。
　　小镇在头天晚上下了雨，似乎他随着雨点一同冒了出来，因为人们在第二天发现了他，发现他正“行走”在小镇的大街上。慢慢地人们围住了他，那应该出于一种好奇，或者像看一个奇怪动物的表演。虽然他是一个人，一个男人，而又不同于他们的一个男人。
　　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没有理会围观的人群，仿佛他们没有存在，或许面对这样目的光早已经麻木。他目视前方，神情泰然，依然旁若无人地“行走”。“啪、啪”一声接着一声，手掌里的木板就这样敲击着地面，地面是坚硬的柏油路，因为身体的承受之重都在手掌中的两块木板上，所以在每一次落下地面之前都很艰难，每一声都铿锵有力；而他的身体就随着这一双手向前匍匐爬行。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干瘪、粗糙、肮脏、乌黑，五根手指像生活在山中岩石缝中得不到雨水滋润的树，皴裂得不成样子。然而，它不仅仅是手，更是他的腿，他的脚。那空荡荡的裤管里没有腿，没有脚，没有膝盖，却有长过膝盖破烂不堪的裤管。
　　人们跟随着他的“手”向前走，更多的是嘲笑，“欣赏”他的“走”姿。有人说他爬行的动作像螃蟹像乌龟；有人反驳说螃蟹乌龟还有腿而他没有，应该像蛇，爬行的蛇。他的头发长而脏乱，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梳理清洗，错综复杂，像盘踞在头顶上的鸟巢，而“鸟巢”下是一张脏兮兮神情却坚定的脸。有人说，这“鸟巢”里的虱子肯定喂养的肥胖，逮一把下来，定会炒一盘喷香的虱子肉。恰逢一位妙龄女孩路过，看了他一眼，忙蹲到地上，差一点没呕吐出来。
　　有人嬉笑着问他从哪里来，怎么爬来的，用了多长时间？他连嘴唇都没张一下，缄默无语。有人说原来是个哑巴，还有人说是个傻子，自生自灭吧。
　　乔伯是第一个给他送饭的人。
　　乔伯是这个小镇上很不起眼的人，却是我最敬重的人。乔伯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一条腿被敌人的子弹穿过，便残废了。部队给他立了二等功，回到家乡一直架着一支拐杖。虽然乔伯头顶有耀眼的光环，但当时并没有哪个女孩肯嫁他，谁愿意跟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生活一辈子呢？但是，爱的丘比特还是义无返顾的来了——她就是现在的乔伯母。乔伯母当时不顾家庭的极力反对，拎了几件衣服打个包袱就过来了，当即把乔伯感动得抱住乔伯母哭了个稀里哗啦。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当爬行之人接过乔伯递过来的饭菜时，眼里含满了感激之情，小心地去掉掌中的木板，忙不迭地连声说着谢谢。原来他不哑也不傻。乔伯也许知道自己腿脚不好，深深理解面前这个没有双腿的人，靠爬行乞讨生活的辛酸艰难，所以也忙不迭地催他快吃快吃吧。当然，这更是一个善良灵魂的惯性使然。
　　一碗饭不算什么，可贵的是端出这一碗饭的心。一碗饭温暖了一颗心，也打开了爬行之人的心扉。而乔伯听完，长叹了一声，眼圈竟然红了起来。
　　原来他是在离这二百多公里的一座城市乞讨生活。因为年轻时出外建筑工地上打工，不幸从十多米高的钢架上摔下来，还好头上戴着安全钢盔，却严重摔折了两条腿，高位截肢。老板象征性支付了一点钱便打发了他。那时他刚结婚二年多，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妻子无法忍受和他没有未来的日子，更不能忍受日日夜夜照顾他的辛劳，终于有一天，带着女儿改嫁他乡，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他无力挽留，也挽留不住。他的母亲不堪遭受这样一连串的打击一气之下病倒了，之后便引发了很多并发症，身体时好时坏。娘俩就这样相依为命，生活非常艰苦。有生命日子总得继续，之后有人劝他到大城市乞讨，也许可以改变点现状。在别人的帮助下他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城市，因为他放心不下家中的老娘，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尽快的赶回去。
　　大城市人流量多，来来往往给这座城市注入着蓬勃的活力。虽然很多人对他视若无睹，或投来的只是可怜的目光，但还是有善良的好心人在他面前的纸盒里投下一些面额或大或小的纸币。他对投下硬币或纸币的每一个人都要深鞠一躬，以感激别人的怜悯。当生命发生意外，放下自尊的同时，心里无奈地淌着痛苦的鲜血。然而，现实就是这样。他凭靠别人的施舍生活了下来，并隔段时间给母亲寄去一点零钞。他说，这个世上唯一让他牵挂的就是母亲。我眷恋生命，但我不愿活。如果没有母亲，我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在诉说的时候，乔伯一直翻来覆去的看着那两块小小的木板，这两块木板代替他的双手磨擦地面，也已经“伤痕累累”。这是两块再普通不过的木板，长方形却没有棱角，宽度正好能握在他的手掌中，厚度大约4公分左右，木板前后左右已被“历练”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浊迹斑斑。这两块木板是幸福的，它们存在的价值得到了最大化，延续了一个像蛇一样爬行之人对生活的执着和信念。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太久。在一天夜里，他正在一个地下通道里歇息，被几个人莫名其妙地拽了起来，“扔”到一辆小卡车上。他发现车上还有几个人，衣衫褴褛，应该也是和他差不多命运的人。车子行驶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人被“推”下去。他是最后一个被“推”下去的人。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为什么，“推”他的人说他们在那里影响市容，上面要来检查。这样一群傻子，是不会让你们出现的！说完，车子一溜烟跑远了。
　　他被“卸载”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天还没亮，空中零星地飘着小雨。
　　他的诉说，他的故事，感动了在场的好几个人。乔伯是第一个掏钱的人。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掏出口袋里的现金，塞到了可怜人的手中，他颤抖着接过钱，眼泪掉下来，打湿了手中的钱。然后，只听“咚咚咚”几个响头叩地的声音。
　　当生活出现变故的时候，卑躬屈膝放下尊严乞求别人施舍的时候，那是几经撕裂无法愈合的伤口，然后用柔韧的姿态，舞动生命的坚强。
　　第二天，爬行之人便不见了。
　　乔伯帮他买了车票，把他送上了回家的路。因为，家中还有他牵挂并牵挂他的老娘。他说，在这里如果不能尽快的到家，爬也要爬回家。
　　我问乔伯他叫什么名字，乔伯说不知道没问。他说虽然他在地上爬着行走，但他是让我敬仰的人。
　　乔伯无疑也是让人敬仰的人。
　　生活中处处都是课堂。那个爬行之人用残缺之躯让我感觉他超越了某些东西，而翻遍脑壳，只想到三个字。
　　这就是曾经在小镇的大街上，人们看到的一段最撼动人心的舞蹈——蛇之舞！当然，乔伯是他的伴舞。

蓝色自由舰

鎴戞潵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