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里则林 一
初中我去了一所全市最好的中学,那里都是学习永动机,特别是我们班长,常年霸占各科目第一名,并且一身正能量,冬天时他总是最后一个去澡堂洗澡,为的是可以用冷水。他告诉我们,他希望自己可以像毛主席一样在冬天也洗冷水。我告诉他也许是毛主席那个年代没有洗热水的条件呢。他从此没有再理过我。
在那里的每一天我都很压抑,但我坚持到第二年的一次期中考试之后,才彻底无心向学。
因为那次考试我语文得了全班最高分,可我们那位来自成都的语文老师没有表扬我,只是当众说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获得了第一名。
于是我在期中总结里写道:“可能大家都退步了吧,也可能老师没教好其他人,才让我得了第一名。”老师很生气地写下了一大串评语说我小小年纪就学会利牙俐齿之类的。
虽然那时我表面平静,但内心其实觉得很受伤,因为她剥夺了我仅剩的感兴趣的科目。
后来,这老师让我们写关于秋天的作文,我彻底自暴自弃地写道:“秋天就像隔壁邻居那位大妈的大姨妈一样,来得悄无声息,连枫叶也染上了一片绚烂的姨妈红。”
我不知道那时老师看着这样动人的开头是什么心情,但我已经恨透了学校。
终于在某天,我一时兴起,把毛巾拧得结结实实地塞进了宿舍楼层大澡堂里的排水口,没过多久,水位开始逐渐升高,等大家缓过神来时水已经蔓延了整个楼层。
于是压抑已久的同学们索性狂欢起来,各自呼朋唤友,拿上脸盆提着水桶,美其名曰“排水”,然后到处泼,还有一些可能平常太抑郁,此刻整个人化身两栖滑翔机,穿着内裤,在楼道上冲来滑去,一片欢声笑语;那天我从那些年轻人们久违的狂妄笑脸上,看到了幸福。
但因此我也被赶出了宿舍,没过多久,我就转学了。
在重点中学的最后一天,我坐在教师公寓楼顶的天台边,看着远空夕阳西下,点起了一支烟,充满忧愁地看着下面曾经熟悉的校园。那天我想了很多。
二
我回到了一所离家里很近的普通中学。
在某个清晨,我在楼道见到了童年的挚友老狗。小学毕业后,我们只见过一次。因为毕业那年暑假,正好非典,大家都不敢出门,之后我去了市重点,他留在了这里。
对视的一瞬间,我想起我们机智的童年。那时我们总经过一条专门卖性保健品的小街道,各色含沙射影的广告语充斥了双眼。
老狗的机智在于能充分理解内含的一语双关,我的机智在于悟性很高,他一点我就通。
比如我们曾见到一种性保健品叫“助根”,我问老狗:“为什么这里还卖肥料?”
老狗一听,停下脚步,由于他那时还没抽烟,只能用两根手指夹着棒棒糖慢慢地从嘴边放下,特别严肃地看着我说:“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告诉我什么叫作肥料?”
我心想:肥料?
老狗说:“你晓不晓得?此根非彼根?”
我皱着眉头问:“怎么说?”
老狗把棒棒糖往地上一砸:“人,其实也是要施肥的,特别是男人!”于是他很详细地比着手势量着长度给我讲解了那个“根”是什么“根”。
我永远记得我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裆下。恍然大悟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阳光明媚,和风徐徐,耳边仿佛响起了童安格的《把根留住》。
我们还喜欢在第二天把研究成果带回学校去,分享给稚嫩的小伙伴们。不经意间成了许多人的性启蒙导师。
而城市孩子的枯燥童年,也全靠这一点一点的乐趣打发了过去。
楼道里,挚友老狗用变声之后粗壮的嗓音问我:“你怎么回来了?”言外之意是你从小成绩优异,去了最好的中学,但现在竟然回来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上课铃响了,我们只是笑了笑;再见故人情更怯,就此各自回教室。
那天夜里,我给老狗家打了一个电话,是他接的,他喂了好几声,我这边一直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他笑了起来,然后我也笑了起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在电话两头傻笑着。
我和老狗坐在江边,我说:“那里都是高材生,我以为我很牛逼,但是他们更牛逼,好像一天24小时不用休息,他们只要有书和习题就够了,我却觉得很枯燥,老师也不喜欢我,所以又很挫败。”
“而且我不知道意义在哪,有很多为什么都没有答案。”
老狗点点头,我知道他懂。因为从小他就不受老师待见,不管发生了什么坏事,他总是第一个被老师拉去询问的人。
他只是拍拍我肩膀,对我说没关系。然后他举了许多自己不受老师待见的例子,不管发生了什么坏事,他总是第一个被老师拉去询问的人。
我点点头,他知道我懂。我只是拍拍他肩膀,跟他说没关系。
那天看着下面的长江水,我们都觉得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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