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畚箕(散文)
1972年,腊月寒假一天晚上,随父亲到队上人家堂屋去开会。当时队里开会的地点一般选择在隔岗的胡家、严家还有居在原老屋屯旁边的友三大叔家。这几家的堂屋相对于一个队里别的人家堂屋,空间要闶阆些。我的家和队里其他人家堂屋也开过会,那是偶尔的事。是日晚上开会地点在胡家堂屋。胡家养着一条大狼狗,怪吓人的。平时,我绕道走。当晚我是拽着父亲后边的袄边进会场的。 年末会议自然与一个家庭劳动结果有关。会上,先是队长总结全年工作,接着是记工员公布全队社员全年工分情况,以户为单位。最后是队里会计公布每户人家劳动所得。“胡孝从2331个工,按一个工0.7元计算,扣除队里已发的炀煤子(松树枝丫烧窑后未完全燃尽物)和其它公共开支,全年结余637元,严德昌结余183元,何取州结余158元……何学良全年累计1136个工,扣去队里已发物品和公共开支,当年欠236元,上年结转累计欠823元。” 听着父亲的名字,我心里一惊。我本来倚靠在父亲大腿上迷迷糊糊的样子,听到会计读的结果,心里顿时感到十分侘傺。在回家的路上,我懵然问父亲我们家为何欠队里那么多?父亲默不作声。是呀,年少不谙世事,八口之家,只有父亲、大哥、二哥(刚刚成年)三个主要劳动力,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其余家庭成员还在读书,都是吃“闲饭的”。吃饭的多,挣工分得少,岂有不欠之理? 柴庄老屋,2022年4月摄
在随后的几年里,全家齐心协力,母亲看猪养禽,一头母猪,两头香猪,鸡鸭几十只。几位兄长屋前屋后种竹,种瓜,种豆,护养林荫树木。还在屋场东面空旷的地方扎篱笆,培植果林,五月桃、毛桃、雪梨等。大哥还利用农闲时间到桐城练潭贩运毛毫鱼回家乡卖。冬季搭木桥,收过桥费。几个弟兄还利用周末和暑假挖中药材,桔梗、柴胡,姜角子,摘夏枯草,白子(乌桕),大麻籽,拣杏子核、桃核。如此等等。通过这些办法,家里因69年洪水做新房所欠亲戚的外债基本还清,家庭日常开销也相对宽济些。但队里欠款户的帽子始终未甩掉,还戴在头上。 1976年春,我来到人世间已有11个多年头。说不懂事,也懂点事儿。那时生产队靠挣工分吃饭。春节前,我就在父母和大哥面前吵着要到生产队去上工。冬季,生产队主要是挑塘泥,或者挑沙鳖(下雨流沙在塘、田边迂回溜滞下来形成的小沙丘,如“鳖”状)、开新田等等。这些活儿需要自带劳动工具如锄头、锹、粪箕(方言,就是畚箕,下同)之类。拿锄头干的活一般由成年男子担任,上泥、上土之类一般安排稍大年纪的妇女做,剩下的劳动力,青壮年包括寒暑假学生工,活儿差不多都与“挑”字有关。挑土、挑泥、挑沙等。11来岁的少年上工,个头小,力气不大,挑土、挑沙这些活儿肯定不能与成年大人相提并论。劳动工具也自然与成人有差别。畚箕只能做成成人的一半大小。年前,在我反复吵嚷硬磨下,大哥终于答应给我做个小畚箕。
正月初八,生产队开工,我随大人们一同到严家门前的池塘里挑沙鳖。长一辈如华家二爹爹和胡家二姑爹爹,还有严家小表爷(生产队长),看到我挑着畚箕来到工地,忙问:“小泼(乳名),这大新年里你挑粪箕来干啥?”“上工呀。”我爽朗地回答着两位爹爹和队长。两位爹爹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 严家小表爷捣笑说:“人还没有粪箕绳子长,就来挣工分了。”听队长这么说笑,我当时脸颊觉得有点红,火烧火燎的样子,未回答队长所说的话,微笑着站在旁边不语。华家二爹爹来到我旁边,抚摸着我的后脑勺,笑呵呵地说“孩子,你现在是抽条长个头的时候,挑土、挑沙会把你个头压矮的,你不怕,不后悔吗?”“不怕,不后悔!”我爽朗地回答着华家二爹爹。后来,华家二爹爹碰见我父亲,用他常有的喜欢眨着眼皮微绉着额头的神态笑着说:“长子(父亲的绰号),小泼,你家第五的以后是个挣子。” 下午5点多钟,一天劳动快收工了。我问生产队长,一天工分多少?队长笑而不答。过两天,队长对我说“小泼,经同你大哥商量——大哥当时为生产队副队长,你的工分一天为3分6厘。”“3分6厘?”,我当时觉得有点惊诧。 “当时参与生产稍大一点儿的小伙伴们一天工分至少记4分以上,怎么我?”“唉,3分6厘就3分6厘吧,既然大哥参与了,我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我心里这么想着。甭管怎么说,我也能为家庭出份力了。 从此以后,我每年寒暑假都参与生产队劳动。一个寒假下来能挣个7、8个整工分。暑假能挣50、60个甚至70、80个整工。 (老屋堂厅内貌)
75、76年,四哥、三哥先后相继歇书(四哥小学毕业就回家看牛,先歇书,三哥初中毕业后歇书)。家里挣工分的劳动力增加了。经过全家努力,我们家终于在76年底甩掉“欠款户”的帽子。 事情已过去40多年了,当回想起大哥为我做的小畚箕,以及小畚箕伴随我挣工分的一段情景,不免有些感慨。小畚箕,“3分6厘”,还有那假期所挣的几个乃至几十个工分,对于当时我的家庭摆脱贫困来说,不起什么大作用。继而一想,我是家庭成员中的一份子,若把一个家庭比如在水中行进的一艘船只的话,家长自然是这艘船的船长,舵手;而坐在船上的每一位家庭成员就是持楫的划桨手。大家齐心协力,有智出智,有力出力,哪怕是微小的力量你奋力划出去,那父母身肩上的担子,家庭其他成员身上的担子就会轻些。巨起于微,寸砾筑厦,累沙成塔。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单位、一个集体不也同样如此么?(何传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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