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生命中最婉转低回的乐章吗?爱情也只有在两种东西面前,显得百转千回、荡气回肠。一是光阴,二是离别。 金岳霖教授暮年时,有人让他讲讲与林徽因的往昔。他摇摇满头华发,摆摆手,只字不提。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是他心头的一颗珍珠,是他晴空的一轮皓月,是他一生的人间四月天。她是他心底的一块碧玉,只养在心里。他不舍得和任何人提及她。不提,不诉,不言,不语,沉默是对爱情最大的尊重。曾经,她的家搬到哪里,他也跟着搬家,去做她的邻居。他常去她家聊天,琴棋书画诗酒花,唯独不谈爱情。 半个世纪的脉脉情深,哪是舍得说出口的?似水流年中,相思以终老。 人世间,镂骨铭心的爱情都值得尊重,为什么一定要有一座婚姻的大厦呢?美好的爱情值得用一生去回忆。 二 读书,不要想着实用,更不要有功利心。读书,只为了自身的修养。 邂逅一本好书,如同邂逅一位知己,邂逅一个善美之人。有时心生敬意,有时怦然心动。仿佛你心底埋藏多年的话,作者替你说了出来,你们在时光深处倾心相遇的一瞬间,情投意合,心旷神怡。 张潮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读书达到这样的境界,人生也显得清明而透彻。 平日里读书,最喜欢的几本,大都来自古老雅洁的文字,来自源远流长的汉语。它们几乎与现实的浮华和喧嚣,永远隔着深深的沟壑。好书如佳茗,令人舍不得放手的,就是这样的好书。如《红楼梦》《幽梦影》《小窗幽记》……我依靠它们得到灵魂的安然。 恍然明白,读书的目的,原来只为了和好东西倾心相见,如:好事,好人,好物,好情。 有的书借出去了,还回来的时候,整洁依旧,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包了洁白的书衣,仿佛花容月貌的女子,穿一件洁白的纱裙,内心一瞬间洁净喜悦起来,让我对还书的人起了珍重之意。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女子,她纯净,博学,懂得文字的美好。在浮躁喧嚣的尘世间,能遇见这样一位爱书的女子,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其实借书,还书,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和性情。 三 不舍的还有光阴。 抚摸一部旧书,仿佛揣摩一段光阴,又似观赏和留恋几十年前的月光。 我年少时拥有一部《红楼梦》,是上世纪80年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那部书共有4册,装帧精美,古意幽幽。书影上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安然地依在山石旁,长裙垂地,拈花沉思。她心中默诵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脚下的竹篮里盛满落花,她就是水晶心肝的林黛玉。年少时,我便读到人间最美的书,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有人曾问张爱玲,《红楼梦》《西游记》比起《战争与和平》《浮士德》哪部书好,张爱玲正言答道,当然是《红楼梦》《西游记》好。我也这样认为。 一部《红楼梦》沉浸在流年里,文字的魅力绵延、流传了几百年。它开启了多少人文学的梦想,也成全了多少人关于文学的梦境,连张爱玲也不例外,许多大家都是站在《红楼梦》的肩膀上触摸到了月亮。 此后多年,我随着父母从关中到了陕南,再回长安求学,辗转,迁徙,漂泊中,我遗失了《红楼梦》的第二册,一部《红楼梦》便成了残梦。我翻遍家中的每一寸角落,再也找不到它,它犹如遗失在岁月尘埃里的一颗珍珠,消失了。后来,我时常去书店或旧书摊淘书,希望能遇见同样版本的《红楼梦》,可是,再也不能了。李延年诗云:佳人难再得。其实,好书同样难再得。 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离散了,走失了,便已是长长的一生。 我犹如遗失了一位情深义重的故友,丢失了自己绮丽的青春年华。好书难再得,一如知己难再得。 一生不舍的无非就是这些:骨肉至亲,三两知己;清茶一盏,好书几卷;看陌上烟花开遍,柳丝如烟。似水流年里,读书,写字,品茗,赏花,舍不得的好人生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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