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大事 发表于 2015-7-14 12:29:09

愿每个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

愿每个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文柏邦妮我没有亲历过任何一场死亡,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葬礼。一次,我梦见我的太姥姥,养育过我、临死前叫着我的名字的太姥姥。光头,短短的白发茬,目光平静如水地看着我。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他的葬礼、他们的葬礼?为什么我那么软弱,那么怯懦?为什么我自动过滤了让我悲伤的场面,屏蔽了让我震动的时刻?没有黑暗的光不是光,是人造的幸福。我一直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小幸福里,但是世上没有这样的小幸福。大幸福是要面对生命的真相,即便遭受创痛和折磨,即便不能陶醉和沉溺。秋天的一个上午,我们去松堂临终关怀医院。进医院的前一刻,突然觉得非常害怕。进去了一看,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个小院子:左边是普通医院的病房,右边是仿古建筑、亭台楼阁、假山假石。上午太阳好,老人们坐在轮椅上听着音乐,晒太阳。幽暗的走廊两侧有许多病房,我们去的其中一间,一个老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身上盖着一床小毯子。病房里有一个护工,房间里还有一个小电视,声音开得不大,就是一个俗世的响动。我之前没有接受过“临终关怀”的培训,但是我读了几本书,看了一些博客,我总结了一下,面对临终的病人,最重要的一条是平静。不需要悲伤、同情、震惊、激动、感慨,平静地和他相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第二条就是耐心。耐心容易,平静很难,尤其是面对那些孩子。看见临终的老人我们尚可平静,看见孩子,实在难以克制。房间里有三个孩子,护士长说,这是同期最少的一次。上个月,还有八个。医院已经放弃治疗,判了死刑的孩子,会被送到临终关怀医院来。大多数孩子的父母再也不会露面。我想,他们未必是冷酷,也许就像我一样,是软弱——他们不敢面对那道伤口。但是,还活着的孩子不是一道已经完结的伤口啊!他们还活着。这些孩子比同龄的小孩儿要弱小一些。一个小男孩儿,两只圆圆的对眼,嘴巴总是微微张开,非常可爱。他没有舌头,两只脚不能伸直。“他活下去是没问题的!”护士们都说。孩子的表情非常丰富,非常开心。另外一个女孩儿,则显得悲伤很多。她只有两岁,剃着光头,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睫毛长长的,皮肤也白净。她有癫痫,从来不肯下地走。女孩儿一直用手捂着嘴巴,脸上闪过成人才会有的厌世的表情。我们去抱他们,他们的体重很轻。我去握那个小女孩的手,她突然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能忍心松开这双小手。随后护士长将我们领到一位老人床前,说老人很传奇。老人确实很传奇,他是溥仪的最后一任护卫官。在和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在挂水,端坐在病床上,仍高大挺拔。他用日语和我们说话,说:“在日语里,我就是‘五月蝇’,招人讨厌!”我们问他:“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他却说:“最惨就是四八年征兵。惨!”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护士长说,他身体没问题,就是活得不痛快了。人有病,不一定是身子病了,有时是心病。护士长跟老爷子说:“枪林弹雨您都活下来了,不能输给自己,要好好活!”老爷子大声地、傲然地说:“没兴趣了!”这句话给我很大的震动。活着,对大多数人来说,包括我,都谈不上兴趣,就是忍耐。一个人出于兴趣而活着,失去兴趣了就不想继续,这是多么稀罕的气概,多么清高的心劲儿。他年事已高,但是并非苟延残喘。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种难得的生命尊严。“临终关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太明白,但是我想,大概就是帮助病人抵抗病痛,让他们痛而不苦,让他们还保存一些希望,让他们在最后的这一段日子,回想自己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肯定自己的价值,让尊严重回自己的心头,将无助和无用的沮丧都放下。如果说漫长的一生就是一部超长的电影,那么“临终关怀”就是帮他们剪辑出一个精彩的短片,然后让他们枕着入眠。一位朋友看电影《入殓师》深受感动,写了这样一句话:“愿每个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死亡时受到的对待,彰显了我们生命的价值,甚至可以说,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能提升我们的生命价值。善待每一个生命,善待这最后一段旅程,因为,他们的生命,最终会叠加进我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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