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录——故香 故乡
故香故乡有时候,我都分不清,难忘的到底是故乡小吃的香味儿,还是故乡。
或许会有人要问,你的故乡不就是安庆吗?其实不是。我真正的故乡,是在安庆的一个古镇上。它的名字叫做双溪,以前由于水陆交通便利,很是繁华,民国时期被戏称为“小上海”。它的历史很老很老了,比镇子上最老的爷爷的胡子还要长。嘘——咱得小声点儿,要是被他听到了,肯定会胡子翘老高,把手里的拐杖跺得“咚咚”响。我们那儿啊,有青石板路,有幽深甬长的狭窄小巷,有徽州古建筑,有双溪河,有各式各样的手工作坊,有叫卖的小贩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过年的时候,有鼓乐喧嚣,有铺天盖地喜庆的红。它是有感情,有温度的,往大街上一溜达,十个人有九个都是街坊邻居,剩下的那个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你贴对联会有人主动给你搭把手,他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会左左右右都送去一些。吃完饭,三三两两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些东家长,西家短,手里的蒲扇摇的畅快。夏天的时候,家里的汉子索性把竹榻子搬到了外面,听着虫鸣,望着黑宝石一样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天,伴着这家打扑克的吵闹声,那家聊天聊到兴起的笑声,凉风习习,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小巷子里的空气清透而湿润,轻轻吸一口,还带着些凉凉的水气与甜意,薄薄的晨雾氤氲在白墙黛瓦上,映着瓦片,把颜色显得格外翠绿好看。没有大卡车轰隆隆压过马路,让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有的,是挎着竹篮买菜的大婶儿阿婆们布鞋踏在石头地上发出的轻微的“飒飒”声;卖菜的阿公挑着扁担路过,怕撞着行人,口里唱着“让让喽——让让喽——”,长长的吆喝声传了好远;偶尔有自行车行过,带起了一阵“叮铃铃”老式自行车独有的车铃声,清脆悦耳。一天的生活,就这么开始喽!
那才是我的故乡。有我的童年和少年。要说起故乡,值得怀念的还是奶奶的老宅。说起老宅,必须提起的还是当初外婆家的深宅大院,九曲回廊。这些都是后话,先说说奶奶的老宅吧。
那栋老宅在造福街(我们那儿的称呼都是啥啥街,比如大街,小街,老街)上,细细算来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本来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可惜由于历经岁月太长,受损的比较严重,翻修后已经看不出那种青瓦白墙的韵味了。只有大门口的两个石墩儿和高高的门槛可以依晞看出旧时的风貌。
老宅有两个堂心(就是现在说的大厅,我们通常习惯叫堂心),一个天井,一个阁楼和六个房间。
进大门便是前堂心,是自家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的主厅,右面是主卧,爹爹奶奶的房间。我记得那里面有一个红木的雕花衣柜,镶着铜锁,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古董了,虽然外漆有些剥落,却依旧十分精致,打开后有一股幽沉的香味。柜子很深,零零落落放着些衣服。小时候睡在房间里头,经常会听到柜子里面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吓得我再不敢睡。现在想来,俗话说“百年成精”,或许这些年代久远的老物件,都是有灵性的吧。
再往后走,打开隔门,便是天井,左面是卫生间,右面是厨房,左前方是我以前的房间,那是一个极其幽暗的房间,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夏天闷热难耐,冬天阴冷潮湿。我住惯了,就并不觉得怎么样,旁人一进来就会皱眉:怎么这么幽暗?那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的。
顺着天井楼梯往上面走就是一个阳台,爹爹以前用来种花的,什么花草都有。迎春,腊梅,含香,菊花,月季,桂花等等。爹爹是个文化人,也是当地颇有些声望的书法家,喜爱侍弄些花草。我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爹爹给花草除虫,我就拿水壶浇花,时不时还听见他吩咐我:这个要多浇点儿水,嗨!那个不能浇多了!从上到下,浇的均匀点儿!他要是在写对联,那旁边那个搬桌子搭凳子跑前跑后铺纸递墨的小人一定就是我啦!我就喜欢看爹爹写对联,蘸墨挥笔行书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的写意潇洒。写完之后,我就稳稳牵着红纸,小心翼翼跑到阳台,把它平铺在阴凉地儿晾干。等到人家登门过来取,就由我把卷着好好的对联递给人家,那时候就少不得会有零嘴儿吃喽!
楼上还有两个房间,左面的房间放着两个衣柜,几个箱子,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譬如乌龟壳,小人书什么的。我还研究过那乌龟壳是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用的,奈何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来历,总不会是占卜用的吧?小人书我都看过,那些故事可有趣了,我第一次听说了鲛人,还知道鲛人的眼泪流下来竟会变成珍珠,羡慕不已。除此之外,还供有一尊滴水观音像,我在的时候,时不时会去上一柱香。右面的房间有一个雕花大床,我小时候睡过,特别喜欢,还缠着奶奶说要做嫁妆带走。有几个很沉的实木箱子,不晓得装了什么东西。阁楼的门落了锁,我从没有进去过,听爸爸说里面有两个石狮子,不知道是真是假。问过奶奶,奶奶说确实有。要进去看,又不允。到后来,石狮子没瞧见,倒是我在睡觉的时候添了一个心病:总是会抬头看看天花板,生怕有一天,天花板担不住石狮子的重量,落下来把我砸到。想到那个场景,就会打寒颤。
过天井,再开一个隔门,右面以前是老太太的房间,再走,就是后堂心,用来祭祀的。我还记得那一堆柴禾底下放了口棺材。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老太太去世了,用的应就是那一口。那时我才知道。此后每每想到我以前经常在棺材边玩儿,就一身冷汗。后堂心左面是以前姥姥的房间,著名的黄梅戏艺术家严凤英也住过。这个房间带给我太多回忆,或沉重,或快乐,或悲伤,时至今日,还是不提了吧。
我对老宅有很深的感情。妈妈却不。妈妈说,那栋宅子太老,而且总是阴沉沉的,有些不太干净。其实大多老宅子都会这样的,有些阴气。她就遇到过。奶奶也遇到过。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古老的东西积淀了太多久远的岁月,自然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遇到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很正常。我相信,即使有,也不会伤害我们自家人的。
小时候不喜欢呆在老宅,总觉得黑漆漆的,闷得慌。上次做冬至曾回去过一次,看到家里落了满满一层灰尘,爹爹养的花草大多也枯了,因为没有人给它们浇水了。在它们记忆里,时常给它们浇水的我,也已经长大了,很少回去了。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感到寂寞。幸而门口是石板路不是土路,否则真要“门外草深深,门内人断魂”了。
在这里,还得说一下外婆。
外婆年轻的时侯是地主人家,资产雄厚,外婆的父亲却并不强势凌人,反而忠厚老实,宅心仁厚,是著名的“老好人”。当时的双溪有“钱刘”之说。指的就是当地财力和声望都极高的两家,钱指的就是外婆家,刘指的便是我家。只可惜,家道没落终究是难以避免的结局,尤其是在那个动荡不安的乱世,一把火,就能结束一代人的风流繁华。爷爷还时常跟我说,要是家道没有没落,你还是大小姐呢。我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来,也只是笑笑。旧时王谢堂前燕,都飞入寻常百姓家了,更何况是我们?所谓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不过一场民国旧梦罢了。现在的我走在双溪,也就些记得旧事的老人看到我,才会问一句,这不是刘老爷家的大小姐吗?这个称呼太遥远,太陌生了。我小时候常听奶奶喊我爷爷作大老爷,盘扣觉得这个称呼实在好笑。奶奶现在也不会这样喊了。
外婆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外婆闺名梅朵,女子高中毕业的,家里曾有人在蒋介石麾下做将军。所以外婆一生都对共产党没有好感。记忆中的外婆总是穿着民国式的蓝褂子,清一色的裤子,头发朝后梳的一丝不苟,用桂花香油抹的油光水滑。不论走路还是坐着,都是仪态端庄,背脊笔直,守合有礼。
有次跟妈妈去赵朴初故居参观,有三进,还有花园。我感叹,这才是深宅大院。妈妈却很是不屑一顾,说,三进算什么呢,你没看过当初双溪外婆家的大宅子,总共有十八进,九曲回廊美得像画儿,半个双溪都是咱们家的,还有个祠堂。说起来,我也曾在那儿转悠过,那时候外婆家的十八进已经没了,早就新盖了小学,银行。于是问,后来怎么没了?妈妈一怔,叹了口气,日本鬼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家里所有值钱的字画,古董,金玉器,也全给抢去了。提到日本人,妈妈总是一脸痛恨的表情。我也十分痛恨。外公的去世,就是拜他们所赐!
外公年轻的时候曾遇到过日本鬼子,躲避不及,胃部被鬼子捅了一刀,差点没命。幸好遇到了一个游方郎中,救了外公一命,但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够,虽然活下来了,却还是落下了病根。外公常年咳嗽就是因此。后来因为胃大出血而去世。
我几乎是眼睁睁目睹外公的去世。从送医院抢救,到接回来,我至今还记得外公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瘦骨嶙峋的样子。外公个子很高,一旦瘦下来就没了人形,何况还严重脱水。他那时候就躺在平日里睡的那张床上,眼睛微微闭着,虚弱的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生命力慢慢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流逝。那种亲人的生命就在你面前溜走,而你却没有丝毫办法的感觉十分痛苦。经历过一次,我已经怕了。外公是个好人,却一生清苦,就连走的时候还要遭受这些磨难。我也想过为什么,是因果循环?还是命?如果有轮回,那么这辈子外公是个好人,这是因,下辈子,一定会投生到好人家,平安喜乐,这是果。
到如今,外公外婆早就不在人世了。田野还有个院子,那条路甚少有行人,草都没过了膝盖,从铁门里望进去,门户紧闭,只有院子里的那株栀子花树孑然独立,小时候花开了,我经常会去摘,现在没人会再去摘了,只剩它独自花开花落,守着屋子,守着悠悠岁月。
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乡情结 寄生丫 发表于 2013-9-29 18:43
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乡情结
是的,尤其作为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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